2015年12月21日 星期一

愛最難的領悟


我知道愛是難題:一個愛我的男人要拋棄家庭跟我結婚,我拒絕了,他知道我不是因為道德,而是我沒愛得像他那麼深。





後來我知道愛會使人瘋狂:愛讓一女人借錢買$300美元胸罩去取悅男人,後來又一把怒火燒毀,在他辦公室,當他正和客戶會談。





然後我瞭解愛也能將妳變成不認得的人:我從來不是妒嫉型,我相信霸佔是缺乏安全感象徵,妳不能企圖捆綁一個已變心的人,“愛就是讓他自由選擇!”


但四十歲後我終於能體會Judith Viorst說過的這話:這是真愛因為‧‧‧當他晚上遲歸,我知道他不是外遇就是出意外死在馬路,我總是希望後者。





然而直到最近我才領悟:有時候愛是不夠的。


愛無法使憂鬱者快樂;愛無法使不要小孩的男人要小孩,要小孩的女人不再要;愛無法使需要熱情的人滿足於伴情;愛也無法使吸毒酗酒者立地棄癮。


愛伸展我們,但時間總讓人回歸原形。


愛可以帶我們到前所未至新領域,卻無法超越本性的束縛。


這是愛最難的領悟。





(註:譯寫自What I Did (and Didn't Do) for Love By Amy Bloom

2015年12月16日 星期三

催眠尋憶奇案


英諺:Old sins cast long shadows──舊罪陰影長!

二十多年前失蹤的男孩舊屍出土,警方為了破案求助當年童伴,要她接受催眠挖掘當時記憶,沒想到卻尋出沒人能預料的驚憾結果!



《1》舊屍出土



翠西是個美國西岸人口不多的純樸住宅區小市,市民大多每天開車數十英哩上舊金山工作,這幾年因房市熱絡,市外山坡地被開發為高級住宅,一天建築工地挖出一具小孩屍骸,警方根據牙齒確定是二十多年前失蹤的十歲小孩彼德,他的失縱案一直沒破。

分配到此案的警探是強森及史密斯,強森是個五十多歲的資深警探,史密斯則是高壯挺拔的年輕小伙子,他們首先去拜訪已搬到鄰市的彼德母親。

“真是他嗎?”福克太太驚呼一聲頹然坐倒,半天才終於顫抖問道:“他是怎麼‧‧‧死的?”

“根據法醫的檢查報告最可能死因是缺氧窒息,想必很快沒有受苦。”

其實法醫報告上結論是勒斃,但強森經驗豐富,知道在難屬心目中勒斃影像遠比缺氧窒息刺痛。

但福克太太臉上仍舊一陣刺痛,因為一下子她彷彿又回到二十四年前,她此生最黑暗的一年。

那年春季她先生不幸車禍喪生,半年後彼德又離奇失蹤,短短一年內她失去先生孩子,她生命所有的一切。

事發那天她六點鐘才下班回到家,屋內漆黑無人,她不以為意,彼德放學後常去隔壁蘇珊家玩,她先生去世後蘇珊父母總是額外照顧彼德,彼德與蘇珊同年同校,也是最好的朋友。

近七點她煮好晚飯過去隔壁叫彼德回家,意外地開門的卻是蘇珊的爸爸,說彼德今天沒來,他回家後只看見蘇珊一人,她有點感冒發燒,已經上床睡覺。

她這才慌張起來。

後來警方調查,那天下午有人看見彼德在附近路口跟個破舊紅色福特小卡車內的男子談話,那人是個單獨住在郊外小木屋的畫家,是個同性戀。

警方逮捕那名叫伍德的同性戀男子,但始終沒找到彼德屍體及其他有力證據,最後只好又釋放他。

“福克太太,妳的直覺呢?妳以為伍德是殺害彼德的兇手嗎?”史密斯問。

“我‧‧‧我真的不知道‧‧‧”福克太太茫視窗外,片刻才又道:“也許因為我心裡始終沒有放棄,一直仍盼望著有一天會奇蹟出現,彼德會突然回來。”



《2》重訪嫌犯



警探下一拜訪對象是當年嫌犯伍德,如今他已是個成名畫家,住在鄰市山坡上的一棟高級住宅。

開門的是個衣著優雅一臉鬍鬚的中年男子,警探道明來意後他悍然道:“我沒有什麼可說的。”說著便要將門關上。

史密斯也不甘示弱一把擋住,“伍德先生,我們不過是例行公事,想跟你談談而已。”

“談談而已?上一次我自願去警察局談談而已,被打斷了兩條肋骨,還有這個再也無法復原的瘸腿,我不會再犯同樣錯誤!”

強森溫和回道:“伍德先生,時代進步了,現在這樣的事不可能再發生,況且我們不過是想進去拜訪一下,沒有必要上警局。”

“你們根本沒有什麼證據懷疑我,不過歧視同性戀,你們給我滾‧‧‧”

伍德正激動罵著,忽然屋內傳來一聲:“怎麼回事,親愛的?”

“沒什麼事,你進去!”

伍德頭也沒回地命令,隨即又要關門,這一次是強森擋住,用他一慣平和耐性的語氣說:“如果你是清白,你為什麼不願意幫我們追捕真兇,洗刷你的嫌疑呢?”

“打電話給我的律師吧!”伍德砰地一聲將門關上。

兩位警探走回路邊停車,史密斯說:“老大,你看清剛才屋內那年輕男孩沒?伍德那樣急著關門,恐怕還未成年?”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是彼德在天有靈幫助我們!”

兩 人回到警局馬上對伍德展開地毯式全面調查,然而失望發現那青年實已二十,是伍德的商業助理兼管家,過去十多年來伍德發跡後曾有多名男性助理,全是像現任這 樣貌似未成年的美少男。其中一位名叫泰勒的五年前曾控告伍德性騷擾,最後兩人庭外和解,不幸泰勒已搬離加州,如今住址不明。

兩位警探將他視為重要線索,請求全美各州警局幫忙追查下落。



《3》催眠尋憶



在等待泰勒下落同時,強森及史密斯開車去舊金山拜訪彼德當年好友蘇珊,她現住舊金山,經營一家專做遊客生意的禮品店。

蘇珊看來遠比三十五歲實年蒼老,雖然面容猶存幾分從前美麗,意外地,她對彼德屍骸出土消息彷彿無動於衷,只淡然說:“我所知道的都在當年證詞內了。”

“可是威爾遜小姐,妳的證詞幾乎沒有任何訊息!”史密斯道。

“那是因為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記得,那天我沒跟彼德一起回家,所以我什麼也‧‧‧”

“妳對伍德的印象如何?” 強森突然插問。

蘇珊愣了一下,自衛地道:“你什麼意思?‧‧‧我又不認識對伍德,會對他有什麼印象?”

強森解釋:“出事前幾個月他曾到妳家修過水電及油漆,妳一定見過他、跟他說過話,妳對他印象如何?”

“我也許見過他,但我不記得了‧‧‧我不認為自己跟他說過話,那時我才十歲!”

“那彼德呢?”

“彼德?彼德自然也跟我一樣,我們當年是十歲小孩,那會去注意什麼水電工‧‧‧”

這一次是史密斯插口截斷:“可是事發當天有人看見伍德在路口攔下彼德。”

“光天化日大街上講句話是什麼罪證?你們把目標鎖在伍德身上不過因為他是同性戀,你們落伍的觀念還停留在同性戀就是變態,一定有戀童癖‧‧‧”

強森與史密斯任蘇珊激動議論,兩人心有靈犀地對看一眼。

來找蘇珊前他們仔細研讀她的證詞,都覺得事有蹊蹺──平常放學後兩人總是一起回家,怎麼出事那天就剛好例外?也許真的因為那天生病不舒服所以獨自回家,但也有可能生病不過是編造出來的藉口,好解釋為什麼突然破例沒一起回家。

兩人推測也許伍德油漆時乘機下功夫籠絡取得兩小孩信任,事發那天蘇珊其實仍舊與彼德一同回家,知道的實比她承認的多,但可能因為伍德恐嚇及害怕自己也有罪不敢說,後來長大明瞭真相已太遲,無法主動承認當年畏罪撒謊。

“總之我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記得,很抱歉無法幫你們。” 蘇珊最後結論道。

但強森卻說:“即使如此,也許妳還是能幫助我們幫助彼德,威爾遜小姐,妳有沒有聽過催眠能幫助重拾記憶的新聞?”

蘇珊猶豫一下才點點頭,“不過我根本什麼也不知道,那會有什麼記憶去重拾!”

“其實不見得是妳想像的大樁記憶。”

強森解釋警方有一心理學家,擅長催眠領人重溫事發經過,也許妳曾看見或聽到什麼細節小事,當時以為雞毛蒜皮棄之意識之外,但那些記憶還存在妳腦內,在催眠中可以重拾檢視並記錄下來,也許這其中的某一雞毛蒜皮會是偵破此案關鍵。

“難道你們真相信催眠有這麼神奇的能力?” 蘇珊半嘲地笑問。

“近年有越來越多案件藉著催眠破案,事實勝於雄辯,妳為什麼不親身試試到底靈不靈,就算不靈,妳又有什麼損失?”

“那你們倆親身試驗過嗎?” 蘇珊反問。

兩警探支吾一下,誠實地搖頭說沒有。

其實強森與史密斯都不相信催眠重拾記憶的神力,雖然的確有不少案件藉此破案,但他們像大部份警探仍存疑地將它戲稱“巫術”。

他們建議蘇珊去接受催眠,其實不過想提供她一個不必承認當年畏罪撒謊的坦白途徑:讓她可以冠冕堂皇地宣稱自己是經過催眠而“重拾記憶”。

蘇珊酸溜一笑,“我也不喜歡被催眠,況且說不定還可能拾出我根本不想記起的記憶呢!”

此刻剛好有顧客開門進來,蘇珊藉機歉聲離去。

史密斯張口還要再勸,強森按住他手臂低聲道:“事緩則圓,我們下個禮拜再來。”

兩人回到車內,強森插入車鑰後不發動車子卻出怔數刻,輕聲道:“她是個有著痛苦過去仍看不見盡頭的女人。”

“怎麼說呢?” 史密斯轉頭看他。

“首先,她酗酒。”

“你怎麼知道?我沒注意到她雙手發抖。” 史密斯皺眉困惑。

強森注視窗外悵然一笑,“你應該慶幸自己沒有同病的直覺。”

他曾經因酗酒而妻離子散瀕臨毀滅,戒酒至今十三年五個月,仍風雨無阻每週參加戒酒互援會。

然而大出警探意外,兩天後蘇珊突然主動打電話說她改變心意決定一試催眠,“就算不靈,又有什麼損失呢?”她在電話裡笑著說。

“她宣稱昨晚夢見彼德讓她改變心意。” 強森掛下電話與史密斯對視一笑,“腦筋靈活的女孩,很快悟出這是個一箭雙鵰、兩全其美的難得機會。”



《4》深埋秘密



然而之後幾週的發展卻讓兩警探大失所望。

首先那曾控告伍德性騷擾的泰勒至今猶下落不明,另一更大失望是蘇珊的催眠尋憶進行了一個禮拜卻毫無所獲。

兩 警探開始懷疑他們原先的推測,也許蘇珊那天真是生病沒跟彼德一起回家,她根本什麼也不知道,這條乍看充滿希望的線索原來不過死巷一條?但心理學家庫克博士 卻認為催憶應繼續,“雖然目前毫無突破,但我可以感到她內心深藏許多無法面對記憶,她雖然才三十多歲,但整個人充滿痛苦憤怒,我相信再多點時間應該能幫她 穿透內心的防禦城牆。”

兩警探並無異議,雖然他們心內根本對催憶不抱任何希望。

然而兩天後史密斯意外接到庫克電話,以她心理學家一慣輕描淡寫的口氣宣佈:蘇珊的尋憶終於有了重大突破。

“是不是伍德?” 史密斯興奮地大聲問道。

但庫克不肯明說,只叫他們儘快來她辦公室。

辦公室內只有庫克一人,史密斯困惑道:“蘇珊呢?”

“我讓她先回家了,她剛經過極大的心靈震撼需要好好休息。” 庫克表情凝重,毫無一點“終於有重大突破”的興奮。

兩警探面面相覷但沒說什麼。

庫克請兩人坐下觀看今天的催憶錄影,並解釋前十分鐘不過重複以前問過問題及閒聊,讓蘇珊感到安全放鬆,庫克把錄影快轉到關鍵時刻:

“所以妳醒來後躺在床上,看到窗外天色已暗,那妳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庫克的聲音問。

這是事發當天,蘇珊吃了藥回房上床後不知睡了多久又迷糊醒來。

“屋內很安靜我沒聽見任何聲音,沒有爸媽談話的聲音,也沒有電視機的聲音,非常奇怪。”

“然後呢?妳又睡著了,還是起床?”

影像中蘇珊閉著眼睛彷彿睡著了,好半天沒有回應。

庫克再問一次。

蘇珊仍舊沒回應,但表情不再彷彿睡著,她臉上肌肉扭曲露出驚恐表情。

數刻後庫克博士突然輕問:“妳看見什麼?”

“彼德‧‧‧沒穿褲子一動不動躺在沙發‧‧‧” 蘇珊說著激動地乾哽一聲。

“然後呢?”

蘇珊不回應,哽咽起來。

“蘇珊,然後呢?” 庫克嚴厲地大聲追問。

“爸爸大聲地罵我上樓回房去!” 蘇珊哭叫回答。

“天哪!” 目瞪口呆的史密斯不覺低呼一聲。

兩警探遵從庫克叮囑隔了幾天才打電話給蘇珊,但一整天蘇珊都沒接或回電,第二天警探開車上舊金山,發現她的禮品店沒開門,他們擔心趕去蘇珊住處,敲了半天亦無回應,問鄰居說好多天沒看見她。

史密斯顧不得辦案法規,從樓梯攀上蘇珊公寓陽台撬開落地窗進入,蘇珊不省人事躺在臥房地上。屋內到處酒瓶,看來這幾天她全關在家裡酗酒。

蘇珊睜開眼後看見強森警探,淒然道:“你不是說,儘管去試,不管靈不靈又會有什麼損失?”

“我很抱歉結果竟是這樣。” 強森回道,“請堅強點,妳會渡過這難關的,相信我。”

聞言蘇珊笑嘲幾聲,落下淚來。

數刻強森才又輕聲道:“妳知道妳還需要出庭作證才能終結此案。”

蘇珊不答,只管搖頭。

然而她實無選擇,若不自願,檢察官也會經由法庭傳票她。



《5》真假記憶?



蘇珊的父母威爾遜夫婦還住在當年原址,史密斯按了兩次門鈴,開門的是威爾遜先生,他曾是一家大企業的中層主管,去年剛退休。

強森只說是為了當年彼德一案來做例行拜訪。

威爾遜客氣地邀警探入內,但抱歉太太出門購物,所以無法招待咖啡。

強森及史密斯默契地互看一眼,決定趁機給他一個迅雷不及掩耳。

“喬治,彼德的爸爸,不幸車禍喪生後,我們都盡力幫忙照顧彼德,減輕珍妮的重擔,彼德幾乎每天都會來跟蘇珊玩,有時也在我們這裡吃晚飯,我跟愛蜜莉也將他當作自己子女一樣看待‧‧‧” 威爾遜先生一邊在客廳沙發坐下,一邊喃喃自語回憶起來。

強森朝史密斯拋個眼神,史密斯立即截斷:“威爾遜先生,彼德的案件這幾天有重大新發展,你女兒蘇珊經過催眠恢復抑藏記憶,跟警方供稱當天在家裡看見你性侵彼德。”

好半天威爾遜先生兩眼茫然注視史密斯,彷彿沒聽懂他剛剛說的話,史密斯又重複一次。

但威爾遜仍舊目瞪口呆,數刻才低聲說了句:“那天我回家後並沒看到彼德,我也絕對沒有性侵過他,蘇珊說的不是事實。”

“但你女兒說她親眼看見你性侵彼德,就在這裡,這客廳內!” 史密斯提高聲調佯怒道。

“那不是事實,我沒看到彼德,也沒傷害他,從來都沒有。”

此時強森插入道:“若真如此,那你女兒為什麼要編造這麼惡毒的謊言來陷害自己父親?”

威爾遜低頭不語,喉頭不斷移動吞嚥彷彿強忍激動,過了好半天才終於開口:“蘇珊是個內心極度困擾的女孩,我們父女間正經歷一段衝突困難。”

之後他沉默不再回答問題。

走出威爾遜家大門,史密斯不屑地低啐一聲:“還有比那更做賊心虛的愧疚反應嗎?”

強森也同意,但只平淡回道:“他的反應的確令人玩味。”

然而第二天一早,蘇珊的母親趕到警局為丈夫洗刷。

“蘇珊是被憤怒沖昏頭才會編出這樣喪心病狂的謊言,我丈夫絕對沒有性侵彼德,他跟彼德的失蹤一點關係都沒有,全是蘇珊撒謊報復她爸爸!”

她告訴警探蘇珊禮品店經營不善一再虧損,她爸爸苦勸她另謀一技之長無效,只好以債權人身份強迫她宣告破產,為此父女大吵幾場,蘇珊痛詆爸爸想藉機用經濟來控制她,揚言要上法院控告爸爸詐欺。

威 爾遜太太流淚泣訴蘇珊如何從中學起突然變壞,逃學撒謊偷錢嗑藥,整天跟不三不四的太保太妹鬼混,十六歲懷孕逃家跑去舊金山,半年後才從拘留所打電話回家要 父母保釋。每次她在外面欠了債或闖了禍,就會打電話回家求救,事情過去了又反過來埋怨父母總是干預她個人私事,處心積慮地想控制她。

“其實我們的錢將來不留給她又能給誰?她爸爸不過是為她將來著想,替她把錢放進一個能確保她下半輩子生活無憂的財務信託,免得給她任性胡鬧三兩年全揮霍光,沒想到她卻憤恨至此,編出如此傷天害理的謊言‧‧‧” 威爾遜太太擦著眼角傷心道。

警探對蘇珊的背景及財務做了些調查,果然發現她的確有不少威爾遜太太提及的輕罪前科,她與爸爸間的財務糾紛也屬實。

強森與史密斯不得不重新審視他們的原先理念──當初建議催眠尋憶是提供蘇珊一個不需承認當年畏罪隱瞞的坦白機會,但若蘇珊卻乘機借刀殺人編造回憶來報復她爸爸呢?

是不是因此她一開始拒絕催眠,過了幾天才又藉口夢見彼德改變心意?

然而她復憶後的激烈反應呢?那麼痛苦逼真,全是演戲?

警探將這些新發展告訴庫克博士,她承認蘇珊的復憶當然可能作假,不過她個人感覺傾向相信蘇珊,“我是幹這行的經驗豐富,雖然無法百分之百地分辨真假,但蘇珊的言行反應給我相當比率的真實感受。”

兩警探中史密斯也比較相信蘇珊,但強森皺眉沉默半天後黯然道:“我真的不知道。”

然而是否要起訴威爾遜的決定並不在他們身上,兩警探帶著所有資料去見承辦檢察官派特生,他是本郡的資深檢察官,因為此案廣受注目親自出馬。

他仔細聆聽強森與史密斯的報告後合掌支頷沉思數刻才道:“戀童癖通常不會是單獨的偶發事件,你們先對威爾遜的過去展開調查,看看能否挖出他跟戀童癖有關的其他蛛絲馬跡。”

他雖然這樣說,其實心裡知道他毫無選擇必須起訴威爾遜:若不起訴以後蘇珊的復憶證詞流傳出去,一定給媒體炒作成什麼庇護醜聞,他自己雖然對蘇珊的證詞存疑,無奈大部份民眾會相信她,他上司檢察長絕不會冒這種弄不好可能觸怒選民危及官途的風險。

派特生不願在警探面前公開承認,標榜神聖無私的司法也有需要向政治低頭的時候。



《6》另有真相



但 經過兩禮拜大海撈針似的搜查,警探很幸運地找到一條十多年前威爾遜企圖嫖妓未成年少女記錄。一流浪少女指控威爾遜企圖以金錢購買她的性服務,威爾遜堅決否 認,反過來指控那少女企圖以此勒索,被他悍然拒絕。最後因性交易並未發生,只有雙方各執一詞,罪證不足不了了之,但當時記錄仍在。

有此旁證,強森及派特生都改變意見,威爾遜很快被正式起訴。

然而尚未開庭,一早頭髮散亂兩眼紅腫的蘇珊意外出現檢察官辦公室,哭道:“我沒辦法出庭作證,我真的沒辦法,你們再逼我,我就改變證詞,說我是催眠下一時精神錯亂胡言亂語‧‧‧”

派特生及助理安慰許久,慢慢才問出原委:昨晚威爾遜太太打電話告訴女兒爸爸病倒進了醫院,情況很不好,痛罵她是個逼殺父親的忘恩負義禽獸。

派特生穩定蘇珊後派助理送她回家,隨即打電話怒譴被告律師縱容客戶騷擾證人,他打算稟報法官嚴懲威爾遜太太。

被 告律師米勒自然發誓毫不知情,並且聲稱一再告誡不要連絡女兒,“可是她先生突然心臟病發進醫院緊急手術,差點一命歸天,你能怪她不一時情緒激動打電話去怪 罪女兒嗎?真的,我說檢察官大人呀,你難道一點同情心都沒有?這個可憐的女人,自己女兒指控先生性侵殺害一個十歲男童,若是你,能不抓狂拿起電話去發洩一 下情緒嗎?”

派特生不置可否,他不過是佯怒警嚇對方並無真正追究意圖。但放下電話時他不禁冷哼一聲:“突然病倒進醫院?想必是妳設計出來的可憐牌,企圖搏取陪審團的同情,咱們走著瞧吧!”

然而第一天開庭派特生看見被告坐輪椅入場卻又不禁大大驚訝,才兩三個月不見,威爾遜彷彿老了十年,看似一個風中殘蠋的末期病患。難怪一向作風保守的米勒律師這次大膽安排他上臺作證,一般重罪被告很少親自上證人臺,他質詢時可得客氣小心點,免得被認為霸凌老弱激怒陪審團。

一連幾天法庭全在選取陪審團及強森、庫克等次要人證作證,到了第四天才輪到蘇珊上台。在派特生引導下,蘇珊敘述回憶起的當天情景:

那 天放學她的確沒跟彼德一起回家,不過約好仍舊到她家做工課玩耍,然而兩人功課做到一半,意外地爸爸突然提早回來,告訴她媽媽有事回舊金山外婆家晚上才回 來。然後爸爸突然說:“妳臉上怎麼看起來紅紅的,是不是生病發燒了?”他摸摸她額頭,去廚房拿藥餵她,又堅持帶她上樓睡覺。

因為藥水太難吃她偷偷吐掉,上床睡了不久便迷糊醒來,偷偷下樓看見爸爸背對坐在沙發,等她走近才發現彼德一動不動地躺在旁邊。爸爸發現後怒吼地叫她“馬上回房去!”

她上樓沒多久爸爸也帶著藥水進來,嚴厲地追問她剛剛是不是藥水沒吃下去,她害怕地哭著承認了,爸爸說她就是因為沒乖乖吃藥才會生病作惡夢,他重新餵她吃藥,然後說明天醒來她的病就會好了,剛剛的惡夢也會完全忘記。

“蘇珊這很重要,妳聽清楚了,如果妳不將剛剛的惡夢完全忘記,我們家就會大難臨頭家破人亡,妳也會像我們去年看的電影裡那俄國小女孩一樣,被送去遙遠鄉下的孤兒院,天天挨餓受凍鞭打‧‧‧”爸爸嚴厲地告誡許久,然後又說他有多愛她,希望他的小女孩聽話,不要讓他失望生氣。

輪到米勒律師質詢,她毫無意外地把蘇珊的陳年醜史一五一十全盤托出,將她描繪成忘恩負義毫無廉恥的浪蕩女。最後她說:“威爾遜小姐,妳知道妳仍然是妳父母的繼承人嗎?即使妳做出如此喪心病狂傷天害理的行止,妳父母依舊將妳當作唯一的親骨肉,依舊同樣地愛著妳,妳知道嗎?”

蘇珊忍不住落淚低下頭來,米勒馬上乘勝追擊又道:“妳為什麼不抬起頭來看一下被告座上的爸爸,睜開眼好好看看妳錯誤的言行將他傷害到什麼樣的地步?”

蘇珊從一上證人臺就一直避免朝被告方向看,米勒注意到了,故意攻她痛處進一步刺激她。

然而原本低頭哽泣的蘇珊聞言突然抬起頭來,堅毅地道:“我知道自己有許多缺點錯誤,是個完全不合格的不孝女,但是我唯一的安慰是:我正視邪惡沒有閉上眼,沒有假裝它不存在,沒有因軟弱而寬恕那不可寬恕的罪惡!”

本來蘇珊一低頭哭泣,派特生心裡大叫不妙,等米勒乘勝追擊他以為蘇珊肯定會當場崩潰,沒想到她竟能出其不意地絕地反擊──聽見她這話的人,怎麼能不相信她的證詞完全是在極困難處境下的大義滅親壯舉!

下午換威爾遜上臺作證,在米勒律師引導下他簡短但堅決地宣誓從未對彼德有過任何不軌行為,也完全與他的失蹤死亡無關。

之後派特生檢察官上場,他首先詢問威爾遜那天為什麼剛好提早下班回家,“是不是因為你知道太太不在家有機可乘?”

威爾遜否認解釋:因為太太打電話告訴他有事回舊金山娘家,要他提早回家照料女兒晚餐。

在質問下,他又否認那天曾看見彼德及性侵殺害他。

派特生改問嫖妓未成年少女一事,威爾遜辯稱他是被勒索的受害者,並強調他並未被起訴。

“但根據警方記錄,是你首先主動接近那少女,手裡拿著六十塊錢,要她‘幫你一點小忙’,如果這不是以錢誘姦是什麼?” 派特生追問。

“我根本沒那樣說,那是她勒索不成後編造出來的謊言。”

“你現在當然否認,那我問你,你為什麼沒事主動拿錢給一個陌生的未成年少女?”

“我是看她可憐想幫助她,沒有其他不良企圖,她一個人坐在車站外的路邊角落,看來又髒又餓像個逃家的女孩,看到她讓我想起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女兒,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想幫助她,給她一點錢勸她回家‧‧‧”

威爾遜還沒講完,派特生心內突然靈光一閃,似有所悟──我正視邪惡沒有閉上眼‧‧‧沒有因軟弱寬恕那不可寬恕的罪惡!

他 隨即掉轉話鋒,改口說:“威爾遜先生,假設你說的是事實,你並沒性侵殺害彼德,那麼你一定同意今天你女兒捏造謊言來指控你是個極不尋常的例子,你想你女兒 蘇珊,來自一個良好的富裕家庭,是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的?一個女兒要經歷怎樣的成長經驗才會走到這個極端地步,有一天反過頭來捏造惡毒謊言,陷害那曾 經養育照顧並且深愛她的父親?”

大出眾人意外,威爾遜聞言突然激動流淚,張著口彷彿呼吸困難。

法官見狀立即關問他有無大礙,並宣佈休庭半小時。

派特生憂慮審判可能就此中斷數天,甚至更長,但半小時後威爾遜安然重回證人臺,臉上反而有種奇異的平和與堅定。

派特生重複休息前問題。

威爾遜低頭沉默片刻,欲言又止數次才終於開口:“因為我曾經對她做出不應該的舉動‧‧‧我曾經‧‧‧我曾經‧‧‧性侵過自己女兒‧‧‧”

他流下淚來顫抖著無法繼續。

法庭內彷彿一顆無聲炸彈爆發,人人震驚獃視,威爾遜太太一手掩口臉上抽搐,蘇珊則無聲地淚流滿面。

法官再次溫詢證人是否需要休息?

威 爾遜抹淚回道:“法官大人我還好,我想在勇氣喪失前一鼓作氣說完我早該承認的事,這些年來我看蘇珊痛苦沉淪,無時無刻不在後悔自責,我真該死,我對不起我 的女兒太太,我是個禽獸不如無法原諒的人,但我還是希望蘇珊能相信,這些年我是真心真意地為此感到愧疚痛苦,希望時光能倒流更改一切‧‧‧”他朝女兒方向 看了片刻才又繼續:“但我和彼德的失蹤的確毫無關係,我從未對他做出任何不當舉動,那天我回家後的確只看到蘇珊一人,彼德並沒有來。” 他轉頭望向彼德母親:“我自知日子不多了,我是不是被判有罪其實對我並無差別,珍妮,妳一定要相信我,我從沒傷害過彼德,沒背叛妳的友誼與信任。”

福克太太用手帕掩口哽泣,不斷點頭。

當在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這兩人身上時,蘇珊悄悄地起身離開。

隔天陪審團花了一天時間仍無法達成共識,有些人堅決相信威爾遜的懺悔告白,他們強調:他被審判的是彼德的失蹤死亡,他雖然性侵女兒不可原諒,但那完全與此案無關。

然而有些人卻觀點不同:如果他能性侵女兒而撒謊至今,那他又為什麼不能同樣性侵彼德又否認呢?

法官指示陪審團下星期一繼續討論,做出有罪或無罪決定。

然而陪審團還未達成共識,週日一早威爾遜太太起床發現先生屍體。

他坐在椅上看來非常平靜,並無自殺或心臟病復發跡象,彷彿單憑著堅定的意志力,他義無反顧地走向死亡。



《註》故事改編自數年前美國電視劇Law & Order中一集。

延伸閱讀:入畫桃花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