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15日 星期一

一支原子筆的聖誕禮物


一對結縭二十多載的夫妻驟然離異總是令人震驚,如果這對夫妻是社交名流公認的鴛鴦仙侶,那就更使全城議論欲罷不能──這幕後絕對有什麼驚天動地醜聞或不可告人秘辛!


湯姆士與雪柔就是舊金山金融界的這樣一對夫妻。


湯姆士是某大國際金融的美西副總,金融高官大都紳士翩翩,湯姆士也不例外,但他的魅力並非五官有多俊帥,而是近於勞斯萊斯名車的那種權貴顯目,使他在人群中突出聚焦。


雪柔則是個匹配勞斯萊斯車的美人,典型的嫻雅東方美,五官雖秀麗並不特出,她的美有點神秘難喻──彷彿不經意回首,在一室喧囂華麗中驀然驚見“梨花院落溶溶月”的清雅。


她的美就像那幽院月色,乍隱乍現咫尺天涯,驚鴻一瞥稍縱即逝。然而正因如此更令人悠然神往。


因此儘管湯姆士位高權重風度翩翩,但沒有雪柔他似乎只是庸俗的金貴,是她身上那蘊釀了五千年的幽嫻月色將他們提昇至名仕雅族的境界。


更引人議論紛紛的是,公開的分居理由只是輕描淡寫的個性不合。


何來的個性不合?──許多老友說,這二十幾年來根本沒見過兩人在人前爭吵!


的確,即使分居他們仍一如往常相敬如賓,湯姆士依舊幫太太開門拉椅穿大衣,點飲料時仍不忘特別交代太太的不要加冰塊。而雪柔依舊對他開口閉口:請、謝謝、親愛的,依舊在他高談闊論時面帶柔笑地挽臂聆聽。


這一切使大家私下裡更加竊竊私語:是否像明星阿諾那樣跟僕役有了私生子?他或她鬧同性戀?難道竟是‧‧‧不倫戀?


連我跟男友約翰也常宴會結束,在車裡便迫不及待地交換彼此聽到的最新八卦,又搔癢難禁地添加彼此的個人猜測,雖然我心中總有點愧疚。


約翰只是個中階經理,我們不在以湯姆士為核心的社交貴族圈中,而且常常宴會中我除了約翰誰也不認得,而他又總自顧忙著與人攀談,每當落單尷尬時雪柔總會特地走來照看我這個同胞小女子。


一年後我意外獲知真相,沒想到竟是關於一支原子筆的聖誕禮物,它完全不是大家猜測的那種秘辛醜聞,然而卻遠比任何醜聞更讓我震撼。





1





雖分居仍夫妻同進出社交圈八九個月後,雪柔驟然消失,隨即傳出她與湯姆士已正式簽字離婚。


許多人都跟我一樣驚訝,一直以為他們終將復合。


這乍變掀起另一波八卦,矛頭轉向雪柔暗示婚變根源一直是她,是她被逮到私藏小公寓愛窩,因此才會無聲無臭地驟然下堂銷聲匿跡。但許多人跟我一樣存疑,不相信雪柔是那種女人。


不久湯姆士開始攜帶新女友出現,一個年輕貌美亞裔,看來三十不到,約翰說她名叫珍妮佛。


她簡直是個年輕版雪柔。


一個週末我應表妹之邀飛去紐約小聚,翌日她帶我去參加一“家宴”,家宴是當地美食新潮流,有點像去朋友家赴宴,不過這朋友是個不相識的美廚,在家烹製拿手好菜招待付費饕客。說穿了就是在自家開較精緻個人化的小餐廳。


“這家宴標榜傳統中國美食,所以特地請妳這個正牌的老中美食家來鑑定一下。”表妹一臉淘氣,語氣明捧兼暗損。


其實她自己才是專業美食家,身兼女性雜誌編輯,又是活躍網路的生活美食部落客,向來說到遊玩美食都只有她說我聽的份。但認識約翰這一年,我沾光隨他見識了一些米其林星級餐廳,不免偶爾也跟她說說嘴,表妹覺得我交了“風光”男友後冷落了她,時不時要藉機挖苦兩句。


表妹是個土生土長老美,實是我在奧克拉荷馬州唸書時室友,兩人一見投緣且她外祖母是華裔又恰好跟我同姓,因此親暱地以表妹互稱。


家宴地點在中城東區一棟公寓大樓,出乎預料開門的是一位西裝白裔,留著時興山羊鬍,幹練酷帥的白領男,“喲,馬克,沒想到你還親自出馬!”表妹熟稔地上前和他擁吻,又將我介紹為“同仁”,好在我及時頓悟沒露馬腳。


顯然我們姊妹倆是以“媒體”身份來吃白食的。


入內迎面一盆氣勢非凡的古松盆栽,那種枝幹倒垂的懸崖型,四面牆上的中國書畫刺繡也頗道地典雅,客廳正中擺了張十來座的長條方桌,表妹認出座中兩位媒體界真同仁,走去和她們招呼寒暄。我自去認名入座,驚訝發現右鄰男士竟遠道來自南非,聽他解釋才知家宴也是旅遊新寵兒,因能同時享受美食及在地風情,頗受高檔文化遊客歡迎。


宴會開始桌首主位的馬克簡介歡迎大家,一進門我有點訝異像他這樣看來有點身份地位的企業白領竟有興致在家兼營家宴,其實他是位旅遊marketing老總,今天在座的遊客、饕客及媒體部落客都是透過他公司的安排。


真正主人是坐在桌尾名喚嬌靈的女孩。她挽髮腦後、正式晚服,但渾身依舊散發豆蔻年華的清純。我想像童話裡的白雪公主大概如此,面貌清秀自不待言,更令女人豔羨的是一身出水芙蓉的雪肌嫩膚──彷彿一個太用力,就能捏出水來!


第一道菜梅酒醉雞上後,她向大家介紹“過冷河”的傳統作法,她的聲音同樣清靈動人,但談吐舉止卻意外地專業穩重。


下一道是乍看平淡無奇的葱花炒蛋,但其香鬆滑嫩讓大家讚不絕口,嬌靈解釋這叫黃埔炒蛋,訣竅是蛋黃與蛋白必須分開,先將蛋白打至起泡,加油再入蛋黃打勻。


一道道傳統中國美食陸續上桌,每道嬌靈都能詳盡解說背景作法,好奇如此年輕白裔竟有這般道地精深的中食文化,我不禁低聲詢問附近桌首的馬克,“她有一半的華裔血統。”他回答。


乍聽有點訝異,但細看又彷彿可以從她白裔面容中瞧出一些東方味的蛛絲馬跡。


一旁馬克又道“別看她年紀輕輕還在哥倫比亞唸書,她可是這間‘四美家宴’的首腦,是她透過我幫助做了半年市場研究,才規劃出走精緻創意的高檔小市場路線,並且她們家宴也常結合刺繡、剪紙及香療這些生活藝術,獲得極佳回應‧‧‧”


我記起進門那盆懸崖古松,隨口問他嬌靈是否也玩盆栽,“那古松氣勢磅礡古意盎然,想必價值不菲呢!”我笑說。


“哦,是嗎?盆栽我完全外行‧‧‧”馬克隔著長桌凝望嬌靈,“妳不要看她現在一副不食人間烟火的仙女樣,其實她也是主廚之一,我來的時候她一身T恤短褲在廚房忙呢!”


馬克看著嬌靈,我卻忍不住被他眼裡的神情吸引──那樣濡亮悲哀的喜悅,在這樣一個幹練自信的男人臉上尤其意外、動人。


“令人驚奇著迷的女孩,前兩天我才意外發現她其實來自極富裕顯赫的家庭,不過她不喜歡別人講這些‧‧‧”他驀地住口,低下頭去。


之後我倆間氣氛驟然尷尬地沉默起來,我藉機起身上洗手間。


廚房口垂掩著一幅古樸的半長藍染布簾,但經過時我從縫隙瞧見裡面,除了穿唐裝的侍應提姆外另有幾名女性,其中一名背向只得見幾分側影的婦女卻讓我大吃一驚差點叫出聲來!


雪柔怎麼會在此?‧‧‧她即使離了婚也不可能淪落到當家宴幫傭吧?


回座後我心緒紛擾食不知味,馬克注意到以為是驟然冷落之故,於是又施展他的外交魅力找我說話,慢慢地我以為自己一定看錯了,廚房那個婦人不可能是雪柔。


但宴會結束前侍應提姆悄悄遞給我一張紙條。





2





第二天我跟表妹扯了個藉口,偷偷回公寓去跟雪柔喝下午茶。


昨晚她悄悄將我召至廚房,請我不要把她做家宴之事宣揚出去,邀我翌日喝茶再詳細解釋。


開門的是一臉倩笑的嬌靈,她長髮披肩、T恤牛仔褲,搖身變回一個清純女學生,她幫忙將茶具點心端到陽台才出門上課。昨天初見,我絕想不到她和雪柔的關係,但今天同時看見兩人,卻又覺得這對母女其實神態、氣質挺相近的。


雪柔像西畫的中國仕女,嬌靈則是國畫裡的西方仕女,兩人儘管一中一白乍見不同,但都流露出嫻雅的東方仕女味。


也因此母女倆不僅感情親密還趣味相投,才會偷偷背著湯姆士合組公司做家宴吧?


雪柔解釋因湯姆士不贊成做家宴這種有損名聲的勾當,所以希望我不要把這事傳回舊金山,免得他知道了又起風波。


“雖然都已經離了婚,我做什麼他實在也管不著,但畢竟還是一家人,能儘量和諧最好。” 雪柔說。


離婚後這陣子她都待在東岸陪女兒,我們聊了一下舊金山社交圈現況。


突然雪柔問,她離開後圈子裡是不是有些對她的傳聞?


我支吾假裝不懂問意,但她笑道:“就是有沒有針對我的八卦傳聞嘛!”


看她微笑不大在乎模樣,我簡要含蓄地說些聽到的傳聞。


“我就猜想大概會有這種結果。”臉上依舊帶笑,眼裡卻有些黯然。


她低頭沏茶,好半天我們有點尷尬地沉默品茗,突然她噗赤一笑:“其實我的確是有個私藏的小公寓,不過並不是傳聞說的那樣。”


她兩眼俏皮地看著我,吊足了胃口才續道:“一開始,那是我用來烹飪做菜的地方。”


烹飪小公寓?我自然好奇問為什麼,“因為沒有大廚喜歡女主人跟她爭用廚房侵犯地盤,並且湯姆士認為烹飪不是他太太該有的嗜好!”


尤其後來她開始嘗試臘肉醃菜臭豆腐等充滿異香的廚藝,慢慢這公寓變成雪柔的個人小天地,她在這裡跟一些湯姆士認為不入流的朋友做一些他認為不合身份的嗜好。


“我就知道離婚後一定會有人故意‘曲解’我的小公寓。”她慨嘆道。


“所以是湯姆士自己的問題‧‧‧他在外面跟其他女人嗯‧‧‧”我支吾地探問。


然而雪柔搖了搖頭,“湯姆士不是那樣的人,他太潔身自愛、太在乎名聲身份了,當然大概沒有男人會是真正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我猜他出差旅行時想必也偶而低風險地小小偷腥一下,但他不是那種會鬧外遇醜聞的男人。”


我終於按捺不住單刀直入一問:“那你們為什麼離婚,你知道你們倆是公認的一對鴛鴦仙侶?”


“公認的鴛鴦仙侶‧‧‧”雪柔幽然一笑,好片刻才又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大家都認為我們婚姻幸福美滿,湯姆士也自以為是個盡職的好丈夫,也許就某些層面來說的確如此,我應該覺得幸運‧‧‧”她沉默下來,轉臉望向不遠處的中央公園,初春時節園內林木蒼鬱,少頃她回過頭來,眼裡卻彷彿春雨霏霏。


“英文裡有這樣一句話,Be careful what you wish forit might come true,我記得多年前第一次讀到非常莫名其妙,但現在我懂了,以前我和湯姆士這樣的‧‧‧‘鴛鴦仙侶’也曾是我的夢想,但現在我知道美夢成真常常並非妳從前嚮往的那樣,往往妳失去的比獲得的更多。”


這番話莫名地讓人心情凝重,我沉默沒接腔,她有點自覺地去拿起茶海幫我們添茶,半途卻又抬頭說:“我記得有一次跟湯姆士說,你愛我只是因為我是你太太、你選擇了我,而不是因為單純地愛上了我這個人,你愛的是一個賢淑體面合乎理想的湯姆士‧強生太太,而不是雪柔陳,他聽了只冷笑一嗤,說從沒聽過這麼荒謬不可理喻的話‧‧‧”


也許我臉上也流露出些許茫然,她驟然住口自嘲地微微一笑,不尋常地拿眼研視我片刻才驀地改口道:“也許我該從頭說起,告訴妳一個一支原子筆的聖誕禮物故事。”





3





認識湯姆士因為任職同一公司,雖然不同部門,那時他只是個二線經理,卻是我們那棟辦公樓無人不曉的耀眼人物。


不管任何場合,他總是廣受矚目歡迎,不只因為他彷彿天生的貴族味,還因為他交遊實在廣闊,又擅長籠絡人心;他是那種天生的人氣王,就連買杯咖啡也會不由自主地順手把店員給折服了。


我們辦公樓的大部份女同事,都或多或少有點崇拜暗戀他。


我就是其中一個,雖然我只是非常自知認份地遠觀欣賞,從不抱任何奢望。


一次我去咖啡站泡茶,他恰好從附近會議室出來倒咖啡,看見我奇穎的玻璃沖茶器,好奇一問聊了幾句。這是我們第一次接觸,之前他大概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然而一個多禮拜後他突然出現我辦公室,拿一包人送的白茶,說他從沒聽過白茶,也不知道怎麼泡散茶,問我能不能用沖茶器幫他泡一杯嚐嚐?


我非常驚訝他怎麼知道我辦公室,他笑道:“全公司只有妳一個雪柔是東方人的姓,到人事網頁一搜馬上找到了。”


這就是湯姆士的迷人手腕,短短幾分鐘閒話,妳以為像他那樣名人根本不可能會記住妳名字,甚至一轉身就完全忘了妳這個人──因此當他意外找上門來,妳怎麼能不受寵若驚?


幾個月後一晚,在一間高級餐廳的僻靜雅座,我意外地從甜點切出一個小珠寶盒,裡面是一隻鑲鑽的紅寶石胸針,精美典雅且看來昂貴。


湯姆士說他出差時經過Tiffany看見,立刻覺得與我太匹配,於是買了下來。


他握住我的手鄭重親吻,兩眼澄藍靜凝如萬頃汪洋,他說他雖知交天下,但對情感一向謹慎,不過一旦認定了,將全力以赴絕不隨便馬虎!


我不是沒注意到他並沒說愛我,但貼在他懷裡我仍心哽喉間──那樣狂喜痛楚的感動,若當時有一顆子彈射來,我一定毫不猶豫地代死相報!


後來我問他為什麼會選上我,除了美麗、賢妻良母等通常贊美外,他還說我有class,“我不是單指那些外在的舉止教養,更重要的是由內煥發出來的優雅氣質,那幾乎只能是天生,所以更加難得。”


我相信這是他的衷心贊美,也是我獲得青睞的一大因素,然而湯姆士的心思從來不會這麼單純;而他身邊也不會沒比我條件更好、更有class的美女,婚後我才慢慢琢磨出:他之所以選上我,因為與他相比,我是那樣一個弱勢的灰姑娘,我將無力抗拒被白馬王子像黏土般捏造成他心目中的理想太太。


訂婚後不久的聖誕前週末,正要搭機回鄉渡假的安迪來短訪道別,他是湯姆士童年好友,年初因故跟老闆鬧翻被解僱,在芝加哥大半年四處碰壁,最近湯姆士運用個人關係擔保,幫他在舊金山找到工作。


他說來道別,其實是送來貴重聖誕禮物答謝,一支能顯示不同時區的名錶。


意外地他也遞給我一個同樣包裝紙的細條禮物。


我打開發現是一支筆,一隻看來較體面但完全普通的原子筆,那種我們公司給客戶填表用的筆‧‧‧“這筆有什麼特別嗎?”我一臉困惑不解玄虛。


“沒有,就是一支筆。”


我反射地回道:“那你送我這隻筆幹嘛?”


“寫字啊,不然還幹嘛?”他微笑道,那種面不改色的酸諷。


我驟然醒悟我的無心困惑被當作企圖給人難堪,但另一方面他的嘲諷也終於激怒我,因英文不夠流利我還未及反擊,一旁湯姆士已過來摟肩朋友道:“應該有時間喝一杯再走吧?”


他將安迪帶往書房,同時回過頭來警誡地瞧我一眼。


安迪走後我還沒發作,湯姆士倒先開口:“下次有人送妳禮物,喜不喜歡都簡單地說聲謝謝,過後妳儘可以丟到垃圾桶。”


“他給我免費‧‧‧原子筆禮物‧‧‧辦公室一堆‧‧沒人要的‧‧‧”我氣得英文錯亂起來。


“妳又不是不知道他最近工作不順,想必手頭不寬裕‧‧‧”


“但是送我一隻原子筆?簡直是‧‧‧侮辱!”


“他沒這意思,妳自己多心了。”


我仍心忿難平地抱怨,突然湯姆士打斷道:“那妳又送人家什麼了?”


這質問及湯姆士有點尖銳的語氣讓我一時啞口,但片刻我回道:“那是因為我完全不知道要跟他交換禮物,我情願他根本不給我禮物,我跟他又不熟。”


然而湯姆士沒回應,轉身走了。


交往一年來他幾乎從不罵人,也很少說重話,我是相處好一陣後才慢慢悟出:當他不理妳時,他是在顯示他的不悅。有時候我情願他罵人,或兩人大吵一架,他這樣轉身走了,總讓人覺得被當作不可理喻的幼稚小孩。


十分鐘後他重新出現,已換好外出服,“我們可以出發了嗎?”他微笑地問,彷彿剛才的不愉快根本沒發生過。


中午我們原本計劃去他一個朋友家的提早聖誕午宴。


我稍平之心又復熾起來,脫口說:“我不想去了,要去你自己一個人去吧!”


數刻不安的沉默後湯姆士才開口平靜地道:“那我送妳回去吧。”





4





一整天我餘忿難消,不斷在心頭預演晚上湯姆士來時,我將如何以多禮疏淡回待;然而那晚他不但沒來,連電話也沒響。


翌日同樣無聲無息。我心頭變成不斷重演昨日的聖誕禮物畫面,漸漸我對自己觀感喪失信心,開始從湯姆士的眼光審視自已行為:


那你送我這隻筆幹嘛?──這句不經大腦的反射抱怨,現在每一記起便如針刺,讓我羞愧不已‧‧‧這是個能匹配湯姆士的淑女行為嗎?難怪他要對妳大失所望!


雖然另一方面我心頭仍頑強地忿忿不平,我實實在在感到委屈,雖然又有點困惑矛盾,難以清楚解釋。


又一天音訊全無後我開始惶恐:難道竟要為一支微不足道的無聊原子筆毀棄一切?‧‧‧妳一生還會再有第二個這樣的機會?


那天晚上我終於忍不住去電,原本只想探知他一人是否照樣赴宴不在家,然而當他接起電話,我沒掛斷卻壓抑不住潰泣起來。


“妳要我現在過去嗎?”他在電話那頭溫柔一問。


他來後,在激情澎湃的擁吻復合中,誰會再去深思這其中隱含的重大意義──那晚主動委屈求和,我接受的不只是一隻原子筆的聖誕禮物,還接受了湯姆士定下的理想太太角色!


雖然我心頭的委屈不平仍頑強地斬草根存,但湯姆士及他代表的優雅人生實在吸引力太大了,我半知半覺地放棄了當自己人生的主角,開始努力扮演湯姆士人生中的一個配角。


“後來我瞭解,其實一支原子筆聖誕禮物的輕蔑並非重點,真正重要的是湯姆士的反應及心態‧‧‧”雪柔住了口,眉眼幽垂,片刻才又道:“當我提出分居時,他前所未有地怒炸起來,列舉朋友間養二奶、酗酒家暴等荒唐劣行,他無法瞭解我已經這麼幸運了為什麼還不知足,最後他同意給我一段時間獨自好好思考。”


“但妳還是堅持離婚?”我說,心頭既佩服又有些混雜曖昧的糾結。


雪柔微微一笑,搖頭道:“分居半年後湯姆士給我最後通牒:復合或者馬上離婚,最後我選擇了後者。”


她臉上依然帶笑,然而笑容中似乎有著絲絲‧‧‧悵然?


我好奇地問她為什麼離婚後驟然消失,那時我和許多人一樣困惑,若不是她像傳聞所言被抓到把柄,怎麼會突然銷聲匿跡。


“湯姆士透過律師傳達,希望離婚後我能離開舊金山至少一年,給他時間在社交上重新開始,如果我同意他願意額外在我選擇的任何城市幫我料理新住處。”


原來如此,但隨即我心頭又疑竇頓生:湯姆士這不尋常要求是否真如他所言這麼單純,只是“給他時間在社交上重新開始”‧‧‧那麼又是誰去透露雪柔的小公寓,趁機製造抹黑謠言?


然而湯姆士又會有什麼理由要中傷雪柔?都已經離了婚,這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我疑問地望向雪柔,想問卻難啟齒,最後我忍不住說:“妳和湯姆士結婚那麼久,離婚後不論妳想住哪,經濟上想必不是問題,又何必一定要靠他來幫妳料理,不是嗎?”


雪柔彷彿會意地一笑,但沉吟數刻後才回答:“一來我原本就打算多花點時間待在紐約陪女兒,後來我想如果那對他那麼重要,何不就成全他,我其實也不在乎‧‧‧”


這回答卻讓我更加好奇,‘那’指的是什麼,她離開舊金山?還是另有所指?我還想再問,但她已偏頭望向中央公園。


依舊好奇,我斟酌著該如何措詞,突然她又道:“有時候重點並非對方愛不愛妳,有些男人一生最重要的愛是被許多人喜愛與崇拜,這是他們生命最大的動力與詛咒,像這樣的男人所能給予女人的只是次心房之愛。”


次心房之愛?我從沒聽過這比喻,但卻馬上瞭解寓意,莫名地黯然沉默下來,原本充斥心頭的好奇疑問一下子都變得微不足道。


我也隨著雪柔的眼光遠望,夕陽已經落下,天空還兀自碧澄澄,彷彿留戀著不願闔眼睡去,它淡得更高、更遠、更遼闊。好半天我們之間有一種安然的緘默,那種“夜闌聞私語,夜落如金盆“的澄靜微悵。


終於雪柔再度開口將我拉回這世界,“現在我反而感謝湯姆士逼我做出決定,許多時候我們明明知道卻無法破釜沈舟,有時候女人必須學會,勇敢地去粉碎自己的心。”


她依舊偏頭遠眺,然而眉睫依依,驀地我心頭轟然一震──她還愛著湯姆士,至少對他還有許多餘情未了‧‧‧


然而她仍舊選擇離開了他。





5





數月後在舊金山的一盛大慈善晚會中,雪柔意外地重新出現,她雖穿著平常不刻意搶風頭,仍成為宴會焦點,老友紛紛上前圍繞寒暄,連新進不認識者也在一旁竊竊議論。


大家盛贊她美麗如昔,彷彿非常意外她並沒變成一個失意憔悴的中年棄婦。


“這才是一個正牌的優雅貴婦模樣,從前許多人說湯姆士的新女友簡直是個年輕版的雪柔,那是因為雪柔不在場,現在她回來大家放眼一比就知道,那珍妮佛不過是個庸俗廉價的仿冒品!”


一群貴婦咬耳評論道,聞言我啼笑皆非,因為當初也是這群八婆在背後傳播抹黑雪柔的八卦。


不過雪柔看起來似乎更美了,她的嫻雅本來就在色容之外不易衰老,但現在她的輕顰淺笑彷彿沐浴著第二春,像含苞初綻的玫瑰,有一種幾乎無法承受的纖柔之美,還未瞬間即逝已讓人悵然心疼。


然而當她垂眸斂容時,眉睫籠罩的幽寂月色又有另一種咫尺天涯在水一方的決絕之美。


彷彿她的美如今只供觀賞,已無法擁有?


連湯姆士也如此感受到吧?他一開始大方招呼親切吻頰外,整晚都保持距離,但好幾次我瞧見他遠遠地偷眼凝思,目光彷彿還帶著絲絲‧‧‧悵惘?


那晚約翰照常自顧與伙伴滔滔不絕地談笑風生,撇下我在一旁百無聊賴偷偷觀察雪柔及湯姆士,驀地我心中電光石火一閃:她告訴我那原子筆聖誕禮物故事原來還另有無法點明的寓意?‧‧‧她看出了約翰跟湯姆士一樣,也是個只能給予次心房之愛的男人?


一針刺惱穿過:她憑什麼自作聰明?她以為她是誰!


但我心頭也同時頹然洞明:為什麼那天下午在紐約的談話既讓我感佩不已,卻又充滿混雜莫名的鬱結。


其實我自己又何嘗完全懵懂,只不過不願去正視──好不容易美夢成真,我如何能接受在放大鏡的研視下,這美夢可能並非如我從前嚮往那樣美好?


但仍需經過近十年的痛苦掙扎,我才終於死心離開約翰,然而我心中並無悔恨,有些人生智慧知道沒有用,只有親自肉身跋涉走一遭,才能了此緣劫浴火重生。


當年在那公寓陽臺,我曾經很震撼雪柔雖還愛著湯姆士,仍主動選擇離開了他;但現在我完全明瞭,因為經過十年的尋覓跋涉,我也終於學會,有時女人必須勇敢地──去粉碎自己的心。

2019年1月29日 星期二

在銀幕上發現愛情已悄然死去



電影結束,我在散場吵嚷中獨坐許久,很有落淚的意思,終究沒有。

外面春日的午後明媚溫暖,我一路茫然步行回家,心頭是秋末淡淡的微涼。

在我心幕裡,你望著她,兩眼汪洋,澎湃著無止盡的孤獨的渴望。

那樣真實動人,難怪影評一致叫好:肯定提名,得獎有望。

我完全同意。

“激情香豔,毫無保留!”──影片上映後媒體的炒作終於引起我的好奇。

“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激情香豔’,多‘毫無保留’!”

“我勸妳還是別看了,有什麼妳沒看過、妳自己沒演過?”你輕描淡寫地說。

“我說的是她,誰要花錢去看你!”我笑著打趣。

她,是個二十出頭的性感新秀,你對她有反應我絕不驚訝。

就如你說的,我自己也演過,什麼大不了!

銀幕上你摟住她抵牆做愛,那樣的飢渴,那樣的銷魂。陣陣喘吟充斥屏息噤聲的戲院。

也許我前後左右的人都在想:這麼逼真,不會是來真的吧?

但我知道,無論再逼真,不過是眾人皆有的慾──什麼大不了!

真正讓我轟然一失的卻是這短短數秒的一幕:你望向她,眼裡升起汪洋,那樣赤裸裸毫無保留‧‧‧孤獨地渴望。

這樣刻骨銘心的孤獨與渴望,只能來自靈魂深處。

我知道,我自己也曾是個演員。

有些情感只能渠引借用張冠李戴,不能無中生有。

當然,你的孤獨渴望可能與她無關,也許拍攝這鏡頭時她根本就不站在你面前。

然而,一個心裡還有愛的男人,眼裡是不會有這樣的孤獨渴望。

如果我還誠實,我應該知道,這不是為了我,而是因為我。
原來‧‧‧我們的愛情在不知不覺中已悄然死去。

2018年10月8日 星期一

重見死去二十年兒子



瑪麗與約翰是令人豔羨的一對,男高帥女秀美,夫妻皆高薪白領,一個兼具父母精華的獨生子,多年家庭生活和諧美滿。
瑪麗也自以為一生大抵如此,稱不上榮華富貴,但一家幸福安康。
然而她四十五歲那年,才忽地晴天霹靂,生命鉅變。
一通緊急電話告知,暑假去歐洲遊學的兒子獨自登山未回。
夫妻趕往瑞士猶抱希望,兒子登山多年經驗豐富,而且從不鋌而走險。
然而一個禮拜後不但兒子沒生還,連屍首也沒找到。
她鍾愛二十一年的寶貝兒子,怎能驟然這樣憑空消失,不留任何痕跡?
一年後瑪麗仍無法接受,也無法接受約翰竟能依然故我,彷彿兒子之死已成過去,不留任何痕跡!
她懷疑約翰是否真正愛過兒子,真正愛過她?
她懷疑在他溫文平和的面具下,是否真正愛過任何人?
拖了三年,無數冷戰後,約翰才終於搬了出去。
又過一年多兩人才正式離婚,但早形同陌路。
中年單身,比她預想還難,許多時候,工作上的自尊,是鞭策她起床面對新一天的唯一動力。
等她逐漸走出陰影已坐五望六,婚姻高不成低不就,只有放手隨命。
輾轉傳言說約翰像臨老入花叢,每兩年換個同居人,一個比一個年輕貌美。
但她並不後悔,兒子是他們間無法減熄的灼痛,只有分離她才能療傷復原。
兒子意外後數年,能再見告別曾是瑪麗唯一心願,“只求再看他一眼,我可以馬上死而瞑目!”
然而一年一年過去,心願逐漸破滅,早已放棄的二十年後才又另一通緊急電話。
全球暖化冰河消融,一具無名屍體出現冰層斷縫。
“派瑞太太,他身上衣物符合妳兒子檔案記錄,妳能前來確認嗎?”
她和約翰各自飛去瑞士,又刻意安排單獨前往停屍間。
她沒想到看見的是時光凍止的兒子,他年輕英俊的面容被寒冰栩栩如生地保存下來。
就彷彿他一個月前才機場揮別赴歐遊學,這過去的二十年從未發生。
那種時光倒流的奇異感,是怎樣也無法言喻。
那晚在旅館上床後手機意外響起,她接起那頭卻沒說話,“約翰‧‧‧?”,數刻她才聽見彼端的啜泣。
他的泣聲漸大潰決,她也跟著流下淚來,但沒哭泣。
二十年前是她夜夜痛哭,銜恨他若無其事依然故我,他們的共有命運因而徹底改變;沒想到二十年後,她卻坐在黑暗中靜靜聆聽,電話那頭他像孩子般嚎啕大哭。
生命的錯綜迂迴,不得不讓她感到悵惘。
回美後約翰開始藉故前來,自動自發幫她剪樹修水電幹粗活。
一年後他搬了回來,他們沒有復婚,在她心裡他不是失而復返的情人,更像一個久別重逢的家人。
就像她久別重逢的兒子。
他的離去曾導致父母的破裂;二十年後他的重現又帶來兩人復合。
生命是個迷航,總自峰迴路轉柳暗花明,誰也沒有地圖,往往只有向晚回首來時路,你才忽地看見一種咫尺千山路的領悟。
延伸閱讀:愛的表記

2018年1月2日 星期二

最性感的男人



1



多年前當我荳蔻梢頭二月初時,總以為評賞一個男人的吸引力就是看他外貌是否長得英俊瀟灑;那時候臺灣社會女性還很保守,性感、性魅力這樣的字眼自然不會掛在口頭,但其實連在心裡也相當概念模糊──只籠統覺得性慾象徵著羞恥淫蕩,與聖潔高尚的愛情對立。

當時和許多情竇初開少女一樣,受到流行文化影響,傾慕的對象都是如秦漢、秦祥林這類的俊美男子。雖然表面上我也跟許多知識青年一樣嘲笑瓊瑤小說的膚淺幼稚,但在連自己也不大願意跟自己承認的粉紅綺夢裡,男主角依然是個長得像秦漢那樣溫文俊雅,有著舒凡這樣詩意的名字,說著:“之雲,妳為什麼不肯讓我愛妳呢?為什麼?為什麼?”這種撲朔迷離又蕩氣迴腸的愛情囈語。

然而在此生命初春去遠、盛夏也漸秋之季,我終於瞭解男人的性魅力其實與他外貌英俊與否是不大有關係的;常常反而,越是英俊漂亮的男人越不容易有性魅力。譬如湯姆‧克鲁斯,由純粹審美觀點看來,他長得實在俊美之至,但卻一點也無法激起我的慾望。

最初讓我開始懷疑英俊與性感是兩回事的男人,是我從前公司裡的一個處長。

那時我畢業到北加州的矽谷就業兩年多,剛在一家老中開的小公司坐完“綠卡監”,靠著未婚夫俊傑的牽引幸運地進入一家有名的大型電腦公司。我所隸屬的測試部門及客服支援等數個部門,都歸這個名叫蓋瑞的白裔男子統管。

蓋瑞來自美國中西部,有他們中西部人常見的牛壯身材,近中年後稍稍發福,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是:相貌平庸樸實──那種妳在路上擦身而過視而不見之人!

那時我因是最低層的新進工程師,工作特別努力,每天不到七點多──窗外的舊金山灣開始暮色蒼茫、大樓裡的辦公室開始人煙稀少──不敢下班。半年後有一次在這樣的暮藍時光我拿著磁杯去咖啡站倒熱水,經過蓋瑞的轉角辦公室無意瞥見他靜立在玻璃窗幕前遠眺海灣暮色。

矽谷的電腦公司向以穿著隨便聞名,常常連高層主管也照樣一身T-Shirt、牛仔褲見客戶,去年公司的CEO甚至穿牛仔褲運動鞋飛去華府參加總統的高科座談。但蓋瑞因他從前市場行銷的出身背景,即使現在當了半技術半行銷的部門主管,依舊沿襲著從前的西裝遺風──除了象徵入境隨俗地去掉領帶。

那個傍晚我意外地發現,身著白襯衫、藍長褲,一腳踏在矮櫃上的蓋瑞,竟在那微暗玻璃幕上剪出一個吸引我想多看一眼的背影。

倒完熱水回程時我不由自主放慢腳步,蓋瑞還維持原先姿勢,但這一次我注意到窗玻璃上映出他沉思的臉。我自然不好意思停步流連,但回到自己辦公室後卻久久無法揮去那背影。

當時我不清楚為什麼一個相貌無奇之人的背影竟反而吸引了我,我只模糊地感受到那一手扠腰、一腳抬踏在矮櫃上的挺直背影,似乎有一種我形容不上來‧‧‧如塑像般的吸引力。

多年後我在書上看到一女作家用stillness來形容一有魅力男人,使我立即想到蓋瑞那晚背影,才恍然醒悟當時我所感受到的,原來是一種男性獨有的masculine stillness──它與發達健壯肌肉無關,但似水波不興深潭,沉穩下蓄涵著磅礡澎湃的男性氣勢。

當時美國流行一種叫autostereogram的趣味畫, 乍看下彷彿只是一大片雜亂無章彩色細點,但其內卻微妙隱含了一3D立體圖形;有時候妳乾瞪到眼冒金星還看不出所以然,然而一但看見了隱含圖形輪廓,就彷彿驟然焦距對準,再也無法回復當初的“看不見”。



2



自那晚我也開始逐漸看見,在蓋瑞彷彿平面無奇的外表下亦隱含著另一個莫名吸引著我繼續去發掘的立體男人。

平常我去咖啡站途中,可以從蓋瑞敞開的辦公室門看見他坐在電腦前工作的半側面,這幅我原本看了大半年毫無感覺的側影,現在開始展現它微妙隱含的深度。我發現蓋瑞工作時喜歡停下來,微側低頭沉思,直鼻下一對薄唇微抿──這時候他的臉仍不算英俊,但暗示著一種成熟男性深沉的內在美。

有時候坐在沙發與訪客談話,他會蹺起一腳高架另一腿上,這樣高高蹺腳的坐姿也有一種雄偉的帥氣。

也許因為從前臺灣社會太純樸保守,我覺得我們那一代的女性有許多在‘性’情上都非常晚熟;我自己一直到上了大學還不清楚所謂的“黃色書刊”到底是什麼;就是後來開始有了性經驗,仍覺得只是“供給男性享受,而女性為了愛與家庭必須付出之義務”。

我對蓋瑞的好感,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在一種“紗窗內性影朦朧,呼之欲出但未出”的情況下進行,直到有一天我獨自在咖啡站熱茶,蓋瑞恰好也來倒咖啡。

第一次和他這樣近距離獨處,我不由自主有點惶然不自在。蓋瑞看見我不用咖啡器熱水直接泡茶,反費事拿飲水機的冷水去微波加熱,好奇問為什麼。

“因為這裡的熱水沒經過過濾好像不大‧‧‧”我說到一半才想起也許明說“不乾淨”好像太挑剔不客氣,改用手去指出咖啡器熱水出口處上累積的一大圈灰白礦物結晶。

“言之有理。”他毫不敏感地點頭稱是,自去倒他用同樣“不大乾淨”熱水煮出的咖啡,一邊又客氣地自我嘲笑道:“妳大概也發現了,跟你們這些歷史悠久的亞洲人比起來,我們美國佬其實是缺乏文化背景的大老粗。”

受到他的青睞稱許,我有點受寵若驚,尷尬地站在一旁看他倒咖啡;然後我注意到蓋瑞捲起的襯衫衣袖下,露出一截粗壯手腕,上面散佈著棕黃卷毛。

霎時我心頭觸電似狂微一顫,餘波酥麻繚繞兩腿間。

蓋瑞倒完咖啡轉頭朝我微笑作別,我強自回了一笑,但我知道自己臉上一定丟人地臊紅起來。

回到辦公室,我在電腦前茫坐許久許久‧‧‧終於猛然眼眶一熱,落下淚來。

那時候我跟俊傑已結婚兩年,剛買房搬入不久,也開始談到生小孩──然而‧‧‧原來我竟從沒經驗過,想像蓋瑞之手溫撫我赤裸肌膚時,那種酥麻觸電的‧‧‧性慾感?

俊傑是我唯一交往過的男朋友,從大三時開始兩人便是公認郎才女貌、前途看好的一對;要不是因為他,我也不會來美留學,改唸電腦。以前我總以為女人天性就不像男人那麼“好色” ,對於自己的缺乏反應、性趣,我總是暗地裡有點自疚自責,埋怨自己不能像其他女人一樣性感、害怕自己無法真正滿足、取悅男人。

原來‧‧‧竟是因為俊傑無法真正激起我性慾的緣故?

一個女人有可能愛了先生這麼多年,卻完全不知道原來他竟無法激起妳的真正慾望?‧‧‧或者,也許因為妳並不愛他,根本從沒有真正愛過他!──妳喜歡他,對他有深厚感情,但那其實還不算愛?

在我內心這樣自疚自疑的同時,我的身體卻像進入懷春期的少女般不顧一切地叛逆起來。以前與俊傑的性愛雖是勉為其難的義務,但至少與他的柔情擁抱是甜蜜的,現在他的觸摸卻只讓我想逃。

常常蓋瑞的影像會冷不防地閃現心幕──他高高蹺腳坐起時那男性雄偉的帥姿;他低頭沉思時那食指撫唇的撩人意味;當他那雙bedroom-eyes從微垂的眼簾下撩起望向妳時,裡面是否閃躲著游魚般的淺笑?

尤其是在與俊傑房事時,我最感到無法抗拒、又無法面對蓋瑞撩動的性感影像。這使我同時感到羞愧與下流,然而這愧疚感卻使我更無法忍受俊傑的碰觸。

性愛成了一件既要按牛喝水強迫自己身體,又同時在兩個男人間腹背受敵的痛苦煎熬。

後來俊傑開始在外面拈花惹草,一次帶女人去汽車旅館開房間,竟明目張膽刷卡。

“這算什麼?難道你就這麼狠,這麼無情無義,這麼傷人嗎?”我拿著信用卡帳單到他面前指控道。

他只朝我冷冷瞧了一眼,沒有回應掉頭走了。

其實我心裡也知道,這是他故意的報復之舉──雖然我們從沒有戳破明言過,但我身心上的轉變自然瞞不過他。



3



數年前我在瀏覽一科技研討會簡章時意外看見蓋瑞名字,他也換了公司現在昇至副總,將在研討會擔任一主題演說。我興沖沖報了名,但屆時卻躊躇起來。

經過離婚後遲來的第二個“由女孩真正步入女人”的成長過程,現在我已懂得,即使當年我對蓋瑞的迷戀並非空穴來風,有一大部份仍是一‘性’竇初開的女孩在尋造自我的過程中難免的自醉狂想曲──畢竟遠觀地崇拜一個人與現實的朝夕相處是有很大差異的。

然而若不是因為與這個人的機緣巧合,我的生命也不會意外地轉了個大彎,進入從未預料的另一旅程。

也許我並不真的想知道他現在的樣子,我情願將他不變地保存在我當年感受裡的模樣──一個微暗玻璃幕前靜立的男性背影;揭醒我雙眼的masculine stillness

我心目中永遠永遠‧‧‧最性感的男人。

2017年11月29日 星期三

夢殺




《1》    

有什麼邪術可以通過夢境來謀殺人嗎?
一天神探波洛意外接到這樣一封詢問信,通常波洛不理會這種漫無邊際的胡思亂言,但這封卻來自知名富商班尼‧法利的私人秘書雨果。
法利不但是全球首富,還是個眾議紛紜的神秘人物,二十多年前他以發明一夜致富,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後來的不修邊幅且行徑古怪;近幾年更絕跡公共場合,不再公開露面。
媒體常有他久病精神失常的傳聞。
法利先生渴望閣下的拜訪及商議──信上如此說。
好奇心驅使,波洛依約來到法利在倫敦市郊的公司總部,那是一個龐大莊園,融合了法利的私人住處及公司工廠。這不尋常安排,據說是因法利是個事必親躬的工作狂。
晚上九點,莊園已大半靜寂,但中心一棟大樓仍燈火輝煌,穿著正式燕尾服及白手套的老管家開門帶領波洛上樓。
一開門,強光刺眼波洛反射地眯眼,他身後管家關門離去,彷彿逃難似地。
一個亂髮叢鬚老者坐在辦公桌後,標誌的鷹勾鼻上架著超大型眼鏡,他身旁一支燈轉向前,將波洛照得雪亮。
果然像報上照片形象──全世界最富有,但也最邋遢古怪的億萬富翁。
“你記得把信隨身帶來嗎?”法利問道。
聲音怪聲怪氣,波洛身上一陣疙瘩。
他不懂為什麼法利要在特別交代把寄給他的邀請函帶來,但他還是依言照做。
他從上衣口袋拿出信,上前交給法利,他抽出驗看一眼後收起。
“法利先生,能否請您將燈調整一下方向‧‧‧?” 波洛客氣地問道。
“喲,怎麼了?神探反而害怕被人看得一清二楚?難道有什麼需要隱藏的嗎?‧‧‧還是根本就是個冒牌貨?” 法利嘿嘿怪笑兩聲,表示只是開玩笑,“請原諒我年紀大了視力不好,需要借助強光才能將來人看清楚,像我這樣的人必須步步小心,三天兩頭總有人上門訛詐,這就是富裕的壞處,必須經常應付這些惱人騷擾,大家總認為你那麼有錢,不該斤斤計較‧‧‧” 法利滔滔不絕地抱怨起來。
波洛面帶微笑聆聽,但心內一股反感,並非只因法利的無禮怪異,他見過許多無禮怪異之人,其中不少還因互賞結為好友。
這些人的無禮怪異是他們天才的一部份,並不讓人厭惡,事實上來前他心中早就預期一個無禮怪異之人。
但這法利的無禮怪異卻讓他感到虛偽做作,不像天才的一部份,卻更像是用來唬人的舞台表演。
“法利先生,您信中提到夢殺?”數刻波洛終於打斷問道。
法利表情嚴肅下來,“是的,夢殺‧‧‧” 他喃喃自語片刻才又續道:“每夜同樣的夢‧‧‧我坐在桌前辦事,牆上鐘響我抬頭看見指針指向兩點,永遠是兩點整,我知道是催促我該起身行動了,雖然我極力抵抗‧‧‧卻總是無法遏止自己!” 法利說著聲音尖惶起來。
“你無法遏止自己做什麼?”
“拉開寫字檯右手抽屜,拿出放在那兒的左輪手槍,把子彈推上膛,走到窗前,然後……然後就……”
“就怎樣呢?”波洛問道。
法利聲音變得黯啞,“然後我就開槍打死了自己……”
頓時屋內一片死寂。
數刻後波洛才開口,“你每晚都做這樣的夢?”
“夜夜如此,一成不變。”
“你打死自己之後呢?”
“我就醒了過來。”
“你寫字檯的抽屜裡真有把左輪手槍嗎? 波洛又問。
法利點點頭。
“那你為什麼不扔掉手槍?”
“那怎麼行!” 法利斥道,“像我這樣地位的人總有許多人想傷害,或者因利或者想出名,或者根本不為什麼只是仇恨有錢階級,我必須時刻謹慎保護自己。”
“那你去看過醫生嗎?”
“那群無用蠢蛋!” 法利嗤鼻,“說來說去全是那一套,什麼我工作壓力太大,生活失衡不健康,清醒時拒絕面對,所以晚上才會做夢渴望解脫一了百了,哼,什麼下意識自殺傾向,我從沒聽過這麼荒謬的理論!”
“這麼說你一點也不厭生想自殺囉?”
“那當然,我多年辛勤努力,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成果,我怎麼會厭倦生活想自殺,就是連做夢都不會‧‧‧” 法利說著差點自打嘴巴,驀地住口。
波洛極力咬唇不笑出聲來。
好在法利隨即轉口又問:“若是有人想謀害我,是否有什麼旁門左道的邪術,可以使人天天做這樣的夢,藉此逼得我心思錯亂,一天終於混淆夢境與現實?你是否見過像這樣的案件?”
波洛搖頭。
“那為什麼我每晚會做這樣莫名其妙的自殺夢呢?你說你說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法利指控般銳逼起來。
但波洛只感到一股厭煩難耐,他冷淡地截斷道:“非常抱歉,這事我愛莫能助,一點忙也幫不上。”
花了一刻鐘好不容易安撫了法利,波洛下樓剛走出大門,身後卻傳來老管家氣喘噓噓的呼叫:“波洛先生請留步!”
原來剛剛在強光刺眼下,他錯把另一口袋內洗衣店寄給他的道歉信給了法利,而法利竟大費周章地派老管家跑來催討。
波洛一邊重新取信,一邊憎笑地搖了搖頭──但驀地他心底有個模糊的不對勁直覺,電光一閃!
但他實在對整晚的經驗反感極了,因此只頓一下便不以為意地加快腳步走開──然而沒想到不出一個禮拜,竟接到法利真自殺身亡的消息!

《2》    

是探長親自來電,劈頭便罵:“該死,波洛,為什麼你總跟我過不去,儘給我找麻煩!”
“啊探長您好,吃飽沒?好一陣子沒接到您電話,著實掛念,請問有什麼需要效勞之處?” 波洛半開玩笑地恭敬道。
“你不要裝一副若無其事地跟我問好,我原本一樁十全十美的自殺案,最後卻多出一封給波洛的詢問函來攪局!”
於是波洛又回到那倫敦市郊莊園,聆聽法利的自殺經過:
下午145分左右,秘書雨果帶兩位分公司經理來跟法利業務報告,法利和兩人寒暄幾句後請他們在門外沙發稍坐等他忙完手上事。之後雨果回隔壁自己辦公室,半個多小時後他出來看見兩位經理仍坐在門外苦等,他剛好有文件需法利簽字,於是敲門進入,這才發現他躺在窗前血泊,腦部中彈,手邊有一只左輪手槍。
因為法利工作時習慣成天播放喧鬧的交響樂,所以門外等待的兩位經理並沒聽到槍聲。
法醫驗屍後判斷死亡時間約兩點左右。
法利是一個總害怕新發明被竊盜的疑神疑鬼怪人,他的辦公室只有一個入口,兩位經理一直坐在門旁等待,沒人進出。辦公室另一頭有個窗戶,但又高又沒陽臺可攀爬,而且窗口面對工廠的水泥牆,也不可能有人從那裡開槍射殺。
這些設計都是法利用來保護自己及其商業機密,現在卻成了他殺極不可能的有力証據。
“所以我說這是一樁近乎完美的自殺案,除了最後發現的一封波洛詢問函,因為根據以往經驗,只要沾上波洛,我總是無法順利地以自殺結案!” 探長看著波洛佯怒地抱怨道。
但波洛卻回以戲謔一笑,“探長這次你一定大感意外,我想我成了證明自殺的主要人證!”
波洛解釋信函來由及法利的自殺夢境。
“居然連死亡時間都完美吻合!” 探長嘖嘖稱奇,隨即又哈哈一笑:“沒想到有一天神探波洛竟會成了幫我結案自殺的人證!”
然而波洛彷若未聞,已自皺起眉頭沉吟道:“只是有一處地方讓人心裡疙瘩‧‧‧”
法利特別派老管家追出來討還仍在他口袋內的邀請函,為什麼這信函那麼重要?
這樣自問同時,他心內突然靈光乍現,那晚離開時模糊不對勁的直覺終於露面──他錯給洗衣店的道歉信時,明明看見法利抽出來驗看!
為什麼他沒發現那並非邀請函?

《3》    

探長給波洛三天時間去調查他心裡的疙瘩,若三天後沒重大發現,“你就只好認輸,乖乖地充當結案人證!”
波洛首先針對法利的自殺夢,詢問他太太。
她才嫁給法利一年,相當年輕貌美,但看來端莊嫻熟。
她說法利被自殺夢困擾已有一段時間,曾偷偷去看過幾個醫生都沒效果,她不知道是那些醫生,只知不是熟識的固定醫生,“因為法利怕走漏風聲,讓媒體又大肆渲染他精神失常。”
“那您個人對他精神狀態的看法呢?” 波洛問。
法利太太被問得有點失措不知如何回答,半天後才說:“不管外人怎麼說‧‧‧他一直對我很好,非常溫柔體貼,不然我也不會嫁給他,近來他被夢境困擾後我一直勸他聽醫生忠告,不要再無日夜地瘋狂工作,早知道我應該‧‧‧我沒盡到一個妻子照顧先生的責任‧‧‧”她說著流下淚來。
“請問您先生最近曾接受過催眠治療嗎?” 波洛突然轉口問。
“催眠‧‧‧你是說‧‧‧”她說著激顫地伸手掩口,“法利的自殺是通過是催眠誘導的?”
但波洛三緘其口地堅持不過隨口問問,也許並不重要。
法利太太彷彿大失所望,最後說自己並不清楚,“也許你該去問問喬娜,她總是向她爸爸建議各種旁門左道的心理治療。”
喬娜是法利的獨生女,也是他財產的最大繼承者。
然而喬娜皺眉大表驚訝,“我只知道他越來越瘋癲,卻從沒聽過他被自殺夢困擾,他沒告訴我也不奇怪,誰都知道我們父女倆水火不容,不過我也不該太驚訝,我早說過他最好趕快找個心理醫生好好治療,要不然遲早‧‧‧”大概自覺太口無遮攔,她驀地住了口,然而數刻後卻又看著波洛挑戰地道:“所以我一定是你心目中的第一兇嫌囉?”
波洛僅微笑回應,轉問為什麼她會覺得父親心理有問題。
喬娜列舉父親多年的瘋狂劣行,包括花錢僱請女明星去色誘她交往的每一個男友,因他認為所有看上女兒的男人都只因貪冀他的財產;然而另一方面他自己卻又去娶一個“居心叵測”的美少妻。喬娜保留沒直言的是:可恨父親的美人計卻總是一再得逞,多年來父女為此不知大吵過幾回。
喬娜又說最近他的疑神疑鬼簡直到了無中生有的幻想地步。法利一向最痛恨貓,整個莊園不許有貓的蹤跡,“就上個禮拜,一再說有貓在他辦公室窗外亂叫,大發脾氣罵人趕貓,其實這莊園那來的貓?除了他,根本沒人聽見,所以我說他心理有問題,早該去看醫生‧‧‧”
辦公室外有他最痛恨的貓叫聲?──波洛兩眼發亮,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波洛又問知法利是個天生大近視,從小就戴眼鏡,“我就不懂他為什麼總愛戴那種又大又古板的眼鏡,難看死了!” 喬娜忍不住抱怨。
“那他戴上眼鏡閱讀一般書信應該沒問題吧?” 波洛問。
“那當然,不然戴眼鏡幹嘛?” 喬娜不解地問。
波洛儘自微笑沒回應。法利太太也同樣証實了這點──那晚法利毫無理由看不出他錯給了洗衣店的道歉信!

《4》    

翌日探長打電話告知波洛,手下尚未找到法利咨詢自殺夢的醫生,“我敢打賭他們就是再花一個月也不會找到的。” 波洛喃喃自笑道,探長聽見大問為什麼,但波洛已掛上電話去找老管家面談。
老管家說他不知道法利的自殺夢,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討還邀請函,“主人吩咐我做什麼,我就依言照做,其他一概不聞不問。”
波洛改問他關於上個禮拜的貓叫事件,尚未說完,老管家已迫不及待截斷道:“這莊園絕對沒有貓,每個僕人都知道主人最痛恨貓,有誰看見一定馬上通報驅趕,沒人願意惹主人發怒的。”
“那你想為什麼你主人會說辦公室外有貓叫呢?”
“我不知道,也不敢妄言,但我敢用性命擔保莊園內絕沒有貓的。”他注視著波洛意味深長地道。
波洛會心一笑,覺得這老人並非凡事不聞不問的老糊塗,只不過裝聾作啞明哲保身。
秘書雨果三十多歲,優雅體面,和法利的不修邊幅恰成對比。
他也說不知道法利的自殺夢困擾,“但那封詢問夢殺的信函不就是你寫的嗎?” 波洛尖銳地問。
“是的,但那是我唯一一次聽他提到這話題。”
“你不覺得他的詢問非常奇怪嗎,難道你沒問究竟怎麼回事?”
秘書彷彿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眼,“法利先生不喜歡下屬亂問,尤其是關於他個人的私事。”
波洛點點頭,“你不僅是他工作上的秘書,兩年前還搬進來住,同時兼理他生活上的私務,你的工作表現一定很讓人滿意,才能深得他的信任。”
秘書客氣地謙遜幾句。
“上個禮拜我來會面的事,他也是透過你,讓你去吩咐老管家的吧?”
秘書頓了頓彷彿思索回憶,數刻後才回答是的。
“那晚我不記得有看見你。” 波洛又說。
“哦,那晚我不在,出去辦點私事。”
波洛離開秘書桌前信步踱至窗口,他開窗往右側法利辦公室的方向瞧了幾眼,喃喃自語地點了點頭,又關窗走回秘書面前。
他突然問:“工作上,你一定用得著那種隨身的小型錄音機吧,用它來幫助記錄上司口述的書信及其他繁長吩咐?”
這句彷彿隨興的閒話實在沒頭沒腦,但秘書臉上卻驟然變色,好半天才回道:“是的‧‧‧請問,這跟法利先生的自殺有關係嗎?”
“沒關係、沒關係,這跟自殺一點關係都沒有!”波洛莫測高深地陰陰一笑,心頭卻得意地暗道:但是看你的反應,我一定是猜中了法利被槍殺的方法!”
當波洛跟探長解說他的推想時探長還不大相信,但隨後他手下按波洛指示,果真找到內有貓叫聲的小型錄音機。

《5》    

按慣例,波洛將所有相關人齊聚一堂,宣告結果:
上個禮拜我受邀到莊園拜訪,法利向我咨詢了他自殺夢的困擾。
這其中有個不尋常處一直在心頭疙瘩:法利不但要求我把信函帶來,而且當我錯給了信離開後,他又特別差老管家追下來催討。
為什麼這封邀請函這麼重要?
法利自殺後,理由變得明顯:好讓警方藉信找上我,讓我說出法利的自殺夢。
“換句話說,我被利用為証明自殺的人証,哼,神探波洛豈能被人用來掩飾謀殺!” 波洛憤憤不屑地道。
聽到謀殺,眾聲喧嘩──不是法利要你把信帶來?不是他派管家追下樓去討信?也是法利自己親口跟你說他的自殺夢!
他為什麼要佈下自己自殺的種種證據?
波洛大聲阻斷眾議:“是的,他是沒理由這樣做!‧‧‧除非‧‧‧那晚我見到的根本不是他!”
那晚會面的另一不解處:我錯給邀請函時,法利明明抽出驗看一眼,為什麼沒發現那並非邀請函?
還有為什麼他執意用強光照得我睜不開眼,無法好好看他?
因為兇手戴上法利標誌的亂髮、叢鬚、鷹鼻及超大型眼鏡來假扮他,害怕被看得太清楚漏出破綻。
兇手盜用法利常用的一支眼鏡,法利是個大近視,兇手戴上後看不清書信,因此才沒發現那根本不是邀請函。
“那晚我的拜訪完全是你一手辦理,包括發邀請函及吩咐管家,所以那晚我見到的兇手一定就是你!” 波洛轉向秘書嚴厲地道。
秘書大聲否認,“法利先生自殺時,許多人可以證明我在我辦公室內,我怎麼可能是殺害他的兇手?”
“哼,你以為自己佈下銅牆鐵壁的不在場證明嗎?” 波洛斥道,“其實那也同時指向了你,因為只有你是唯一有機會槍殺法利的人!”
波洛從探長手中接過一小型錄音機,那是秘書被波洛的問話驚嚇後悄悄帶出去丟棄的。
波洛按鍵,錄音機傳出一串聒噪貓叫聲。
謀殺前幾天,秘書開始朝法利窗口播放貓聲刺激他,推想幾天下來肯定搞得他發怒抓狂。
謀殺當天先安排好門前的等待人證,之後秘書回隔壁辦公室開窗播放貓叫,法利果然怒氣沖沖開窗尋看,沒料到只見秘書守株待兔正拿著槍瞄準。
因法利疑神疑鬼怪僻,他辦公室的窗故意面牆防範窺視,沒想到卻反而被利用來謀殺他。
中彈後法利倒地窗前,秘書等了半小時才夾帶手槍開門出來,假裝訝異兩位經理還在門外等候,他敲門進法利辦公室先將槍放入他手中,再大聲驚叫彷彿剛發現自殺的法利。
波洛說完,除了秘書,法利太太也一臉慘白──她是另一個聽過法利自殺夢的人。

(改寫自“The dreamby Agatha Christ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