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14日 星期一

對面陽台的美人



他是個錚錚鐵漢,你一眼就能看出。

臉上銳利線條,像經過多年刀槍生涯的酷削,不怒猶閃寒光。

中等精瘦身材乍看不特出,然而動起來卻迅悍如豹。

他也似豹神秘,總獨來獨往。

他住在一高樓公寓社區,頂層一房一廳,屋內設備齊全卻幾近空白,只看知有人居住,完全看不出是誰。

客廳外有個小陽台,他常站在那裡抽煙思眺,隔著地上十幾米寬庭園,對面也有個小陽臺,。

陽台內住一年輕女子,帶著個三四歲女孩。

雖遙遙相望,仍可看出她是個大美人,傾瀑秀髮、明眸柔唇、曼妙身姿。

陽台邊上有數株紅玫瑰,週末她會出來園藝,慢慢地他總不錯過機會。

真正吸引他的是她嫻靜又婀娜的舉止身段,處處潛藏含蓄但旖旎的女性風情。

他從不掩飾地大方欣賞。

她從未抬頭回望,雖然不可能沒注意到他的眼光。

而他也從未想近一步接近,他從不結交任何知道他住處的人。

他們的關係只能是這樣咫尺天涯的隔空贊賞。

一天她突然消聲匿跡,經月對面門鎖燈暗,陽台上的玫瑰也漸漸枯萎。

他並未看見搬家,也不見有人搬入,彷彿她就這麼憑空消失。

然後一晚屋內似有燈光,如此又近月後,他才一次恰好瞥見落地窗前身影一動。

雖僅模糊的驚鴻一瞥,他立即認出是她。

但她不再出到陽台,一任垂死的玫瑰無語問天。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也在心頭無語納悶。

然後一傍晚,她不但終於走出陽台,還首次抬頭面對。

暮茫中影影綽綽看不真切,但他仍可感到她巨大的轉變。

翌日他收到卡片,邀他擇日登門小酌。

“有件事想找你幫忙。”她開門見山地寫道。

他考慮了幾天,才終於忍不住破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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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比遙望揣想的更美,但大出意料──左臉秀髮半掩下竟有塊破相疤痕。

坐下後她告知原委:前陣子她出車禍,在醫院昏迷了一週才甦醒。

臉上疤痕是死裡逃生代價‧‧‧之一,另一是她女兒的生命。

肇禍者雖酒駕,但想必有背景關係,竟因無前科又初犯獲得緩刑。

“我想僱你幫我伸張正義,殺了他為民除害。”她平靜道來,毫無遲疑。

她說她有近百萬美元資產,可以全數給他。

他說非常同情她的不幸,“但很抱歉,我愛莫能助。”他堅定回道,起身離開。

“等等!”她脫口急阻,但沉默數刻後才又道:“我不喜歡用這種方式強迫人,你讓我別無選擇‧‧‧”

她說今年六月間一晚到陽台澆花,恰好看見他在客廳裡與人搏鬥,最後他用胳臂勒死了那人,她從未跟人說過這事。

“我沒有任何證據,但我仍舊可以去報警給你找麻煩,我不知道你是黑道還是其他背景,但肯定不願意引起警方注意。”

他沒承認也沒否認,僅唇角冷冷一笑,“妳有沒想過,殺了妳會更乾脆?”

“你以為我還在乎嗎?”她抬頭看他,淒美而貞絕。

“只要你殺了他為我們母女伸張正義,什麼代價我都願意,我所有的錢,我的身體,我的命,一切都隨你高興,只要你殺了他‧‧‧”她流下淚來,終於崩潰。

數刻等她恢復止淚,才發現他已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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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一晚她躺在浴缸泡澡,忽地聽見微響,還不及轉頭已被壓沒水中,她本能地反手掙扎。

然後看清是他,她闔眼不再反抗。

但她沒死,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屋內空無一人。

一週後他才再來,寤寐間突覺亮光,睜眼發現他站在床前靜靜凝視。

少頃,他伸手慢慢解開襯衫鈕釦。

“請把燈關上,好嗎?”她說。

他彷若未聞繼續寬衣,但上床時倏忽燈光一暗,他的行動作總是瞬息如風。

出乎意料地他的做愛非常溫柔。

他細吻愛撫她身上每一吋肌膚,彷彿迷戀一件絕世藝術品。

直到最後才霸氣地架開她雙腿,將頭埋入胸懷狂飆起來。

爆放時他埋首窒喊許久,她不自覺地伸手撫慰,“噓‧‧‧噓‧‧‧噓‧‧‧”

沒想到這樣一個鐵漢的激情吶喊,竟讓她覺得像個大孩子的無言泣告。

他穿好衣服走前她輕聲說:“那傢伙的資料在客廳的抽屜內,如果一個月內你不除掉他,我還是會去報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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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他像聊齋女鬼,悄然地夜半來、天明去。

一次她醒來看見他蹺腿坐在沙發抽菸,目光如灼直視無掩,她等了許久終於又盹睡過去,再睜眼時發現他已然離去。

常常他這樣靜悄來去,她只看到他留下的蛛絲馬跡。

一晚他不尋常地提早出現,要她加件外套出門。

“去哪兒‧‧‧要幹嘛?”她問。

但他無言轉身離去。

車上高速公路走了許久,才在市郊僻暗路邊停下。

“那傢伙就在前面酒吧內。”他說著拿出手機撥號。

她朝前遠遠看見一棟屋前立著霓虹招牌,屋旁空地散停著稀疏車輛。

接通後他問:“錢帶來沒?‧‧‧出到停車場等我‧‧‧你放心,貨色包君滿意,見面再談。”

她心慌意亂幾度欲言又止,還不及開口他已出車沒入黑暗。

那燒成灰她也認得的身影從酒吧出來,走至停車場立待。

好一陣子她才看見他從相反的屋後方向走入停車場,握手寒暄後兩人走往屋後,消失不見。

許久許久她如坐針毯、心鹿亂撞,但無論怎麼望眼欲穿,停車場卻再無動靜。

忽地右邊窗上一記敲響,唬得她震跳驚叫。

他開門投入一物,是個男人皮夾,她打開看見那傢伙證件照片,沾滿血跡。

然後她發現,自己手上竟也一樣。

發動引擎車行後他才道:“妳要的正義已經伸張了。”

她兩眼怔怔,心內一片混亂,說不出到底什麼滋味。

兩人一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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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他不再來。

他的公寓也簾垂燈暗,似人去樓空。

她整天躺在床上蓬頭垢面,連起床盥洗的精力都沒有。

除去那傢伙伸張正義,並沒帶給她新生。

她其實不該意外。

車禍後,恨是唯一支持她活下去的動力。

現在,她連這點可悲的動力都沒有了。

她剩下的唯一期待是,也許他會回來殺她滅口。

她多麼渴望能死在他手裡,死在他懷裡。

數週後她的期望終於實現,一晚睡夢中她聞見菸味。

睜眼看見他又蹺腿坐在沙發抽菸,她戀戀對望許久才闔眼等待。

她可以感到他一步一步走來,她的心彷彿拍動著薄翼,等待飛翔。

然而啪地一聲燈被扭開,他扔下一張照片。

是那傢伙鼻青臉腫坐在輪椅,一手一腳打著石膏。

“如果妳還是要殺了他,這次我一定免費照辦。”

他尚未說完,她早淚流滿面不斷搖頭。

又啪聲一響,她抹淚心顫顫地睜開眼,害怕又發現他已悄然離去。

燈已關上屋內恢復黑暗,不過他仍立黑暗中。

正慢慢地一顆一顆解開襯衫鈕扣。





沒幾天,兩間公寓都門鎖燈暗、人去樓空。

不久春天來了,一連下了幾場雨。

新搬入的房客悅然發現,陽臺上一株枯死的玫瑰,竟又長出了新芽。



(素材來自電影”Dead Man D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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